季风书园在济南开了一家新店,说“向所有崇尚人文与科学的人致敬”
12 月 16 日,行知探索董事长曲向东收到朋友高峻岭的微信,说答不出前门公式的答案——“e^(πi)+1=?”,就没法进入店内。曲向东是学中文的,“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公式”,“很怕”,于是“摸到后门”进来了。曲向东来参加的是济南季风书园的开业典礼。这是上海着名的民营独立书店季风书园在外地开的第一家分店。高峻岭则是这家分店的总经理。下午两点, 100 多平方米的活动场地里挤满了人,或坐或站,都在静静等待着典礼的开始。这些人既有季风书园的读者,有的还特地从上海等地赶来,也有季风书园总经理于淼的同学、朋友、家人,还有一些文人学者。
于淼是典礼的主持人。他在现场重申了自己对季风书园的看法。“我们参与的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项目。我们的书店是一家有人味儿的书店,因为它关心人的冷暖、思想权利、尊严和对良好生活的向往。书店也不止是一家书店,它还是一个文化空间。在这儿,有人和人的邂逅,有思想和思想的碰撞。当然,在当下,任何和思想有关的事物都是有风险的。至于你愿不愿意去冒这个风险。这是每个人的选择。”于淼说。
简短发言后,于淼逐个介绍了到场嘉宾,并请他们发言。他们包括季风书园创始人严搏非、作家刘亚伟,经济学者温克坚,军事战略问题学者赵楚,山东画报出版社《老照片》主编冯克力,山东大学校董、兼职教授刘庚子,等等。
“说老实话,我今天的感觉有点复杂。我们正好在发生两件事情,这两件事情几乎先后到达——一个新书店的诞生和一个坚持了 20 年的书店将要死亡。于是,生和死将在一个多月时间的头和尾黏合起来。”严搏非在现场说道。
一个科学味道很浓的新季风书园:相比上海季风,新生的济南季风最大的特点是增加了“季风科学”的板块,突出“科学”在书店的重要性。正如开头所述,一到书店正门口,你就能感受到科学的气氛。大门写着“向欧拉致敬”的字样,而那个“ e^(πi) +1=?”的问题正是来自欧拉的恒等式。走过两边布满书的楼梯,到了二楼,迎面是块黑色的墙,上面有 49 只时钟排成矩阵。高峻岭说:“我计算过,宇宙自大爆炸至今,大致冷却了 10^17 秒,而这面墙上的时间组合,大约是 10^49 秒。”
黑墙左边是 400 多平方米的图书区,大约陈列了 6 万册图书和少量的文创。图书类别不仅有季风书园标志性的大量人文社科的学术书,也有很多科学类书籍、童书和青少年读物,甚至还有亚马逊 Kindle 的一个专区。黑墙右边是 200 多平方米的咖啡区。咖啡区选择了和摩拜单车合作。因此济南季风书园也被称作所谓的“全球首家摩拜主题书店”。图书区和咖啡区中间则是 100 多平方米的活动区。书店总面积达 850 平方米,比上海季风的 1100 多平方米的店要略小一点。
除此之外,济南季风书园还同上海 STEM (科学、技术、工程、数学教育总称)云中心合作,建立了“季风科学?& 济南 STEM 实验室”,将会开设一系列针对青少年的科学教育课程。更重要的是,为了符合济南季风书园整个调性,它的口号也从上海季风书园的“独立的文化立场,自由的思想表达”变成了“向所有崇尚人文与科学的人致敬”。
针对这一变化,冯克力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称:“我觉得他们把科学的内容纳入进来,可能是一个考虑,把过去人文的锋芒稍微有一些中和。(当然)把科学作为书店的一个理念提出来,这也是社会所需要的非常重要一方面。所以在这个意义上,不仅是中和,也有创新。”
不过,无论是严搏非、于淼和高峻岭,都在强调季风和科学的关系。严搏非说:“当年,我们在整个革命乌托邦崩溃以后,有一段时间很迷茫。在那段迷茫时间,我们需要为自己找到一个新的精神指标。那个时候,对于我来讲,寻找的就是科学。这个新的可靠的东西并不宣称自己是终极的。它没有那么大的野心,它是经验的,但它又是确定的。”
于淼和高峻岭则认为,自己本来就是学理工科的,对科学有亲近感。两人也非常欣赏 STEM 教育,想把它作为济南季风的经营特色。于淼称:“人文和科学是不可分的。科学的基础首先得有人文的自由思想,有自由思想的空间和思维力,才能推进科学这一块。我觉得这两块放在一起特别搭。”高峻岭则觉得,人文和科学的根都是在追求逻辑,追求真理。
但他们俩并不认同季风提出科学是“中和锋芒”,而认为是“自然而然”“顺理成章”“没太多考虑”。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方团队特长不同所造成的。“上海季风团队对文史哲非常专业,都是硕士、博士出来的团队。济南这块相对会不一样一点,因为它员工当中,可能偏理工的会多一些。”于淼对记者说。
因此,济南季风书园的选书均由上海团队负责,“但这块的学术性比上海的相对要弱一点,相对会离知识大众更接近一点。”于淼补充说道。济南团队会偏重科学类书籍和科学培训课程的经营,“成为济南季风重点发力的地方”。
高峻岭是济南季风这个有着 20 多人团队的负责人,也是于淼的老同学。他从山东大学硕士毕业之后,一直在山东电信工作,从事技术研发。后来自己开始创业,公司也交给其他人管理,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。
2015 年,于淼找到了他,希望他能帮忙为季风书园的新店选址。当时,于淼觉得,开新店既可以触及更多的读者,也可以实现自己把书店真正变成公共空间的想法,还可以减轻书店在经营上的压力,所以一直在用各种方法努力推进。在上海,他们谈了好几个合作项目,包括淮海中路的复兴公园、新江湾、浦东八里台、嘉定区等,但这些项目后来都因为各种理由被叫停了。
要离开上海开店的话,于淼他们瞄准了京沪线上的城市。为此,高峻岭跑了一年多,“几乎跑遍了京沪线上的大多数商城”,但大多因为租金问题,没能成功。后来,高峻岭恰好知道济南融汇老商埠正在招商。这是由香港融汇集团投资,山东融汇房地产有限公司开发建设的一个商业地产项目。
“我随便一看,觉得和上海有很多相似的地方。这边也是租界,建筑风格上有相似。同时它又是作为中国自主开埠的一个地方,有一定的历史底蕴,比开在典型的 CBD,那种商业区,更能体现季风的价值。楼也不错,当地招商给了我们非常好的条件,基本上和免租差不多。我又是济南人,(所以)决定上海后的第一家店开在这里。”高峻岭对记者说。
原来那个就要关了:开业典礼时,严搏非提到了季风书园生与死的问题。于淼回应道:“一开始我还特意回避了这事。因为我觉得上海季风有它自己做事的一套风格和宿命。我不希望上海季风的情况影响到济南季风。我希望济南季风用它独立运营的方式,有一个崭新的开始,去赢得济南读者的心。”
上海季风书园停业时间确定在 2018 年 1 月 31 日。原因是房东上海图书馆不租了,至今对外的说法还是那句话:“防止国有资产流失,同时结合本单位用房现状和事业发展需求,将收回房屋自用”。
“之前的关店,或者是商业环境,或者是租金,或者是经营情况,但这次其实和上述都无关。我们书店的经营没有任何问题,资金也不存在任何问题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和什么有关。”于淼在 2017 年 4 月 23 日接受《好奇心日报》采访时说。
那天,于淼在告别仪式揭幕会上还说:“我们只是希望,以一种从容的心态、优雅的姿态,和上海,和这个世界说告别。”而在这 200 多天的倒计时时间里,上海季风书园策划了一系列活动,众多学者和读者等也都前来支持和看望。
活动有“黑暗诗会”、“偷书”、“傅高义:中日关系的发展历程与关键症结”、“施用勤:重返历史的转折点——纪念十月革命 100 周年”、“孙隆基:丝绸之路的前世今生”,等等。
每天在季风书园微信公众号发布一首诗歌,比如“我负着这炽热的创伤,像荧火虫保持燃烧它自身的火光| 季风倒计时46 天”、“同样的沙漠,同样的夜,我又在银色的星辉下睁开疲惫的双眼| 季风倒计时47 天”、“你守在梦外,要把我的话传给必须醒着的人| 季风倒计时 48 天”,等等。
2017 年 4 月 23 日,于淼在上海季风书园,来自:季风书园微信公众号。12 月 16 日,济南季风开业这一天,是上海“季风倒计时 46 天”。
于淼觉得,4 月之后,大家的认知在统一,都希望以不同的形式参与进来。“我策划的活动也特别多,因为就这点时间了,你当然想在有限的时间,更充分地利用这段时间。而且我们也希望,在最后的时间,站好最后一班岗,把我们这种对书店、对空间的认同和诠释,表达地更充分,也是我们自己对最后这一段时间的纪念。”于淼说。
冯克力和刘庚子曾经也是上海季风书园的嘉宾。他们和另一位冯克利(山东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、翻译家)在 2016年 10 月 29 日做过一场“大时代里的个体记忆——刘可牧《七千里流亡》”的新书分享会。刘可牧(1920—2007)是抗战时从山东流亡到四川的中学生,刘庚子是他的儿子。
虽然早在 2000 年左右就听说了季风书园,但那是刘庚子第一次去到现场,觉得做得很好,“思想性很强”,“我相信它也影响过上海很多人”。“上海季风不得不关门这个事,让我们感到很无奈,很可惜,也很伤感。因为毕竟从严搏非到于淼,经过 20 年的努力,他们这种情怀、精神,确实是非常可嘉的。一个书店做得这么强的思想性和文化氛围,随着中国社会气候的变化,一些很不好的外力作用,它只好在里边沉浮。没有办法。”刘庚子向我们感慨道。
相比刘庚子,冯克力更早熟识季风,上海季风书园是最早卖《老照片》的书店,成立时间也和《老照片》的出版时间差不多。因为工作关系,所以他和季风书园以及严搏非有着很多交流,也成为了朋友,后来还帮助他们审稿。
得知上海季风要关闭后,冯克力也感到“伤感”,觉得“惋惜”。回顾季风书园 20 年的命运,冯克力作为出版人,也有很多感慨:“ 1990 年代末,一直到 21 世纪初那段时间,中国的出版、文化产业的经营环境,相对来说比较宽松。它能够做得起来,做得这么大,和这个大的社会环境有非常大的关系。我觉得这种情况,反映了整个中国舆论环境的气候。所谓‘春江水暖鸭先知’,这个‘鸭’其实就是我们这行——出版社、书店。在做书这个领域,最能感受到水的冷暖。我们这 20 年就不断在冷暖中一点点承受过来。”
这 200 多天也让于淼对书店的理解和感情发生了一些变化,有了“更多的反思”。“为什么会导致这一切?我们之前坚守的理念,在这个社会,在当下,为什么就不能畅行无阻?由此你再回过头看,原来这家店最初提出的‘独立的文化立场,自由的思想表达’是那么的重要,又是那么的不容易。 20 年到现在,依然是不容易。所以你对很多社会现象的理解,对书店很多原有理念的理解,对于我们和读者之间想达成的思想共识,你就会更真切,或者更深入。这些事太重要了,这些事刚刚开始。”于淼说。 未来,不好说:开业典礼当天,于淼很“开心”,不断招呼相熟的客人,时不时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,喝起来。我们的采访也是在他喝酒的过程中完成的。
但对于济南季风的未来,于淼却有着更多的担心。“首先它能够正常地活着,不要受到很多非市场因素的干扰。这是非常重要的。第二个,从商业角度,在一段时间之内,能做到自负盈亏,那就是更好的期望。“于淼说。
不过,单从商业角度考量,济南季风要想达到自负盈亏是件难度不小的事情。这一是因为技术带来的网络书店兴起,实体书店衰落;纸质书遭遇电子书的冲击等大背景。二是季风书园的业态和经营模式有着自身的限制。高峻岭称,济南季风书园未来收入重心会放在卖书和科学课程培训。而这和上海季风一样,也是小众的市场。三是济南是一个“文化传统”和“文化保守”的地方。四是济南季风的租约只有 5 年。很可能 5 年之后,又面临租金上涨,不得不搬迁或者关门的命运。
“现在商业地产逐利,不会看很长远。我们作为一个商业项目,必然会受到他们的盘剥,今后的绑架。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和影响,完全没有谈判的能力。我们也期望,甚至像政府的补贴,广大志同道合的人给我们帮助,能让我们走得更远一点。当然也靠我们自己。这一块是未知的。完全没有商业计划。”高峻岭对《好奇心日报》说道。
除了商业的不确定,还有社会环境的不确定。“我觉得上海和济南都是处于一种差不多的社会环境。那么在这样一个大环境里边,要做肯定是有一些难度的。而且季风过去造成了广泛的社会影响,那么这边的文化环境会以一种什么态度?宽容度能做成什么样?这是一个问题。”冯克力说。
大概在 2015 年的时候,严搏非问于淼——那个时候于淼接手季风书园管理差不多是 3 年的时间——“你有没有后悔过?”
于淼当时的回答是:“从没有,所有的困难都在预计中,但这件事的意义是大于这些困难的。”又过了两年,在喝酒的空当,同样的问题《好奇心日报》再问了一次:你有没有后悔过?
“肯定不会后悔。所有这些问题都是通过逻辑可以正常推演下来的,可以预料到的。我觉得做这个事挺有价值的,这个社会需要一些反对的声音,需要一些自由的空间。那你如果有幸、有机会能参与其中,我觉得这是我一种人生的意义。因为很多人生意义是自我赋予的,我就假定这件事就是我人生的意义。而这种假定,就能给我带来很多动力。”于淼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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